【白夜谈】赛博时代的葬礼大概是反射人生最好的镜子

我的家庭似乎有点特殊,想来是当年“晚婚晚育”政策履行得太好了。我祖父30岁才有了我父亲,我父亲40岁我才出生。所以我还未成年,家里的四位老人就已经走了三位,算上因癌症英年早逝的亲戚还有高中的班主任,葬礼可能已经成了贯穿我从幼儿到成年的长久记忆。

外祖母去世的时候我才3岁,连真正对世间的理解都尚未形成,还处于对死亡懵懂的状态。但依然记得当时的我还在母亲怀里,却想隔着水晶棺去触碰被葬仪师化妆得红光满面、像睡着了一样的遗体。

祖父走的那年我13岁,但作为家里唯一的“直系孙子”,我成了在卡车后斗上站着捧遗像的人,顶着新年刚过不久依然凛冽的寒风,带着老人一路奔向生理死亡的终点。

高中班主任的逝世则在17岁的高二,我们班作为全校唯一换了班主任的班级,一切都发生得突然——此前才听说康复的消息,却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尘埃落定。依稀记得的只有放学后全班同学集体赶到老师住处的灵堂拜祭,还在第二天的校门口沿路站成一排目送车队。

因为代沟加上生活方面缺少交集,人除非是被一手带大,否则很难对长辈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不过生死无常,大概是每个参加过葬礼的人共有的感受,即使是陌生人的也一样,更何况今年也确实听闻了许多名人的离世。就像父亲向我提起他的一位朋友在骑车时一头撞向路沿石,磕到了脑袋,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每到逢年过节,父亲便用自己的手机让祖母和隔了近半个地球的我视频通话,但在去年中秋,他没有和我提起老人,只是单纯地关心了我的近况。那时起,我就隐隐有所察觉,也成了我今年回国的契机之一,最后不出所料得知了老人住院的消息。

祖母只读过一年中学,后来做了半辈子的小学老师,时常向我提起那个年代青衣黑裙的校服,还在我出国那年留下了一页笔记。

“希望你在原有学习的基础上学好本领,前途无量!为创造美好的未来而奋斗!——奶奶的祝福”

也许因为我是家里仅剩还没成家立业的孙辈,也许是我确实勉强算得上有点出息,老人对我这个所谓的“直系孙子”还算不错。病床前已经九十高龄的祖母抓着我的手,说自己在电视里看到的山火和疫情,说自己怎么怎么担心我的安危,不断重复着“回来就好,以后就留在父母身边”。但据负责照顾的亲属说,老人在住院时极其蛮横,完全没有鲐背之年应有的豁达,往往闹腾到医护人员都主动避开,甚至一度拒绝治疗,只是因为害怕“他们要抽我骨髓做药”。

今年中秋最终成了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祖母在家还能坐起身来抱怨我该去“剪剪头发,别学外国人去搞什么个性”,十几天后就在医院里穿上了寿衣,就像“医疗监护状态”没持续多久便结束的伊丽莎白二世。

再次回到祖母居住的老屋,“这栋的,以前是老师……”的消息已经成了小区四邻谈论的话题,原来的客厅也铺上了蒲团、放好了火盆。餐桌改成了供桌,桌上香炉几近插满,两根电子蜡烛散着幽幽的红光。这些平时不常见的物件很难给人什么实感,直到我看见了那台被老人当做收音机的三洋牌磁带录音机。

因为看不懂上面复杂的文字和杂七杂八的按钮,这台机器在我的童年中占据了一个小角落,逐渐生根发芽,小小的我梦想有一天能弄明白这个大家伙。而再度回到那个角落,那里矗立着一棵枯萎的大树——上面的文字和按钮的功能我已经可以轻松理解,但应该再也不会有人去使用它了。

除了被淘汰的老物件,移风易俗大约是时代发展最直观的体现。葬礼早已不是什么香烟缭绕、爆竹阵阵、哭天抢地的亲属和总是跑调的乐队,而是医院结账、死亡证明、葬仪行程、火化手续还有永远都扯不清的财产继承。

乐队和爆竹早已被车载音响和电子鞭炮机代替,上香跪拜烧纸钱也变成了专业人士指导下的流程,又不知加入了哪里来的传统,加上了跨火盆、喝糖水、吃香糕的步骤。在这赛博时代,火盆是玻璃地板下的虚拟碳炉、糖水是工业量产的雪碧、香糕倒还是小时候吃过的片糕,但纸包也换成了今天小份的塑料包装袋。

除了清明冬至,陵园不会熙熙攘攘,但永远都有人到来。新来的灵车挂着音响,拖着长音播放久石让或班得瑞的曲子,由远及近再及远。有时后面跟着一两辆轿车,有时又是长长的商务车队加上几台旅游大巴,只有载着花圈纸钱的卡车坚定地跟在每一个车队的后面。门口小摊用塑料桶盛着各色的菊花,进来的人驻足于此,买走一朵又一朵,“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时断时续。它们被剪掉茎秆、包成花束,再被撕成碎片,残骸伴着贡品香烛,铺满了碑前的大理石。

虽然“文明祭扫”的口号喊了不少年,但传统终究无法在短时间内消灭殆尽,尤其是在这么一座三四线的小城。用于焚烧的区域一缩再缩,最后变成了一小块随意翻过的泥土地,放眼望去是仍在不断扩张的陵园建筑。

伴随着民间世俗信仰由生到死,中国人很神奇地相信人在死后依然过着世俗生活。亲戚们给“团聚”的老两口买了成箱的元宝金条、纸钱银票、衣服鞋袜、手机汽车,外加一栋三层高的大楼。这栋楼用木框和纸板糊成,甚至还做出了门和家具,正面贴着网络图片素材里剪下来的司机和佣人,反面印满了日立空调的室外机。

祭扫的亲人们在“室内室外”塞满铺遍这些黄白之物,再将其付之一炬。借着风势,火烧得很旺,熏得人几欲流泪,也呛得远处一只好奇观察人类行为的三花猫跳下土坡,一头钻进了不远的树丛。

小学时家里给我订了一本叫《作文大王》的杂志,父亲曾指着某一期叫《孝道分割线》的文章甩在桌上叫我反复看,虽然沟通方式让人不怎么舒服,但内容我确确实实记到了现在。文章大意是写某些亲属在葬礼上表现夸张,极近悲痛之能事,生前却并不怎么照顾死者,葬礼一结束就快活去了;相反,另一种人生前尽够了孝,在灵前反而显得麻木。不得不说这个对比经过时间的考验,在赛博时代依然有效,至少我能在父亲赶往医院时的慌乱、遗体告别时的沉默以及与亲友交谈时的哽咽中感受到。

而就在我动笔时,亲戚们已经翻出了那间旧屋角落里民国十年的袁大头,发在家族群之后找人估价去了。我关掉微信,开始劝说母亲去报个老年大学。

老人不在了,过年时的亲人团聚还会有吗?我没有答案,转身打开了游戏。

不知那台三洋录音机会怎么处理。——Caesar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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