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缺水缺电的印度，如何度过“残酷的夏天”？
【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 曹冲 环球时报记者 苑基荣】编者的话：“空调的广泛使用带来巨大压力，导致印度首都新德里频繁停电。”英国广播公司（BBC）近日报道称，除电力短缺外，高温炙烤下的新德里还面临着严重的供水危机，社交媒体上经常可以看到当地民众提着水桶排队等待水罐车到来的视频。事实上，缺水缺电并不只存在于新德里，其背后有着印度的自然条件、政府资源管理和分配、政党斗争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与此同时，看似遍布全印度的极端热浪，却并非平等地侵袭每一个人，印度富人群体和经济弱势群体在高温下的生活体验可谓“冰火两重天”。
“新德里有280万人渴望获得一滴水”
“新德里水资源战争在历史性热浪中继续肆虐。”法国《世界报》7月16日以此为题报道称，印度首都过于拥挤，破旧的供水网络已无法为所有社区，尤其是贫民窟提供服务，非正规的水罐车供水业务正在蓬勃发展。据报道，在印度维韦卡南德居民区，唯一的公共水泵已经干涸，水罐车每天两次经过该居民区。从早上6时30分开始，年轻人就蜂拥而至，争先恐后爬上水罐车顶安装水管，在下面等待的另一位家庭成员则把空水桶装满水。
据《印度教徒报》近日报道，随着该国多地遭遇热浪，尤其新德里在过去几周严重缺水，引发政党斗争。印度平民党领导的新德里政府指控印度人民党领导的哈里亚纳邦阻断了穆纳克运河本应向新德里供应的份额的水，而哈里亚纳邦政府则回应称，是新德里政府的管理不善导致缺水。新德里水利部门负责人阿蒂什从6月21日开始绝食抗议，要求印度中央政府为首都提供更多水资源，一度被送往医院治疗。阿蒂什称：“新德里有280万人渴望获得一滴水。”
缺水现象并不只存在于新德里。据印度《经济时报》报道，印度国家转型委员会2018年的一份报告称，在全国范围内，约有6亿印度人面临严重缺水压力。预计到2030年，印度水资源需求量将是现有供应量的两倍，40%的印度人将无法获得干净的饮用水，印度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也将因此损失约6%。
国际评级机构穆迪6月发布报告称，日益严重的缺水问题可能影响印度经济发展和信贷实力。缺水可能扰乱印度农业和工业部门，粮食通胀上升和收入下降还可能引发社会动荡，“这将加剧印度经济增长波动，削弱经济抵御冲击的能力”。报告还称：“印度是最易受到水资源管理相关风险影响的国家之一。”
除了缺水，缺电也是印度今年的极端高温带来的“副作用”。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今年夏季的酷热让印度的空调市场迎来增长，与此同时，新德里当月的用电量也创下历史新高。《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亲身经历了今年印度52.9摄氏度的极端高温，事实上，如果避免阳光直射，补充大量的糖分、盐分和水分的话，这个温度是可以忍受的。真正难熬的并非白天的高温，而是夜间的供电短缺。晚上用电高峰时，缺电、断电和间歇式供电时有发生，空调制冷功能常常由于电压不稳而失灵。运气好的话，供电仅会被影响一两个小时，运气不好的话则会影响整个夜晚。随着雨季的到来，新德里最近几周气温略有下降，最高气温回归到36摄氏度左右，但间歇式断电以及电压不稳的情况仍持续存在。
“残酷的夏天：新德里因电力和水资源焦虑。”据《印度时报》6月报道，北方邦曼多拉电网发生火灾，导致新德里陷入电力短缺和气温飙升的双重危机。居民们不得不忍受没有风扇和空调的酷暑，连电梯、自动扶梯、交通信号灯等公共设施也受到影响。“国家电力基础设施的崩溃令人非常担忧，”同时兼任新德里电力部门负责人的阿蒂什表示，“如果首都的电力基础设施因为国家电网而出现这样的故障，那么后果将非常严重。”
缺水和缺电不仅影响着民众生活，也限制着很多耗水耗电产业的发展。印度《经济时报》报道，印度两大钢铁制造商京德勒西南钢铁有限公司和塔塔钢铁有限公司，以及金属生产商韦丹塔有限公司在过去一个月内都发出了缺水风险警告。此外，信息技术等高科技产业发展也受到限制。据《印度时报》报道，被誉为“印度硅谷”的卡纳塔克邦城市班加罗尔面临水资源枯竭，缺水正迫使其技术人员外流。其邻邦喀拉拉邦工业和法律部长表示，在班加罗尔供水危机期间，他已写信邀请班加罗尔的一些IT企业搬到该邦。
“绿色氢能的未来在缺水地区，这很讽刺”
从自然原因来看，印度拥有较为丰富的水资源，但分布不均。时间上，印度降水主要集中在每年6-9月，占全年降水量的80%以上，印度总理莫迪还曾在2021年2月号召人们收集雨水。空间上，印度全国36%的地区年均降水量在1500毫米以上，其中8%的地区降水量超过2500毫米，而33.5%的地区降水量为750毫米以下。
从人为原因来看，水污染和地下水过度开采等因素不容忽视。《环球时报》记者驻印期间在新德里的亚穆纳河和班加罗尔的河流中经常看到污染引起的巨大白色泡沫，有时厚达一两米。而被污染的恒河上更是经常飘着各种杂物，甚至人的尸体。据《印度快报》6月报道，为了弥补供需缺口，新德里水委员会过去5年逐步加大地下水开采力度，导致新德里约41.49%的辖区面积过度开发，加剧了地下水位的下降。
“公共工程部门和私人水罐车运营商导致民众缺水。”据《印度时报》7月16日报道，印度果阿邦阿尔多纳议员费雷拉指控称，私人水罐车运营商与印度公共工程部勾结，是导致当地出现“人为缺水”现象的主要原因。费雷拉称，供水不规律是公共工程部故意为之，目的是让私营水罐车企业受益。他说：“由于供水不稳定，人们打电话向我们抱怨，但当我们向水务部门询问时，他们给出的借口总是水泵故障或其他原因。”
此外，也有印度学者将缺水问题归咎于矿业公司。评估资源风险的国际机构CDP印度主管辛格表示：“印度企业获得水资源的价格非常低。当水资源如此便宜时，企业就没有动力去管理这种资源……包括矿业公司在内的印度公司一直将低成本使用水资源视为理所当然，他们至今仍然在采取鸵鸟政策。”
随着印度缺水、缺电危机的恶化，有印度学者呼吁政府改善管理措施。印度智库“科学与环境中心”水资源项目主任卡普尔直言，新德里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城市之一，这里的高档社区与毫无规划的贫民窟仅有几公里的距离。他说：“与新德里多年来的无计划开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该市获得的水量配额自1994年以来一直没有变化……目前的危机是个分配问题。”
《印度时报》6月刊文分析称，印度电网夏季面临电力需求增加、供应不足和输电限制等挑战，设备陈旧、基础设施不完善以及技术损失造成印度电网的输配电损耗很高。吉林大学国家发展与安全研究院副院长郭锐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印度配电网主要由邦政府或私营配电公司所有，没有集中统一的管理，所以难以形成规模效应。印度一个邦内通常有多家不同的配电公司，单一配电公司规模上不去，整个行业的集约化水平、市场集中度也会受到影响。
如果和从前相比，印度电力短缺现象事实上近几年有所缓解。2019年，印度总发电量与消费量总体持平，配电损耗也从2014年的27%下降到2022年至2023年期间的15.41%。为了推动电力多元化以缓解“电荒”并减少对火力发电的依赖，印度政府也引入了清洁能源计划。不过，据印度“能源世界”网站报道，印度统计和项目执行部今年3月发布的《2024年能源统计报告》显示，尽管印度总理莫迪承诺该国到2030年将实现每年至少500万吨绿色氢气的生产能力，但印度目前仍严重依赖煤炭作为其主要能源。在2023财年，煤炭发电量约占印度总发电量的77.01%，其次是水力、核能等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7.6%，天然气发电量占6.8%。
“绿色氢能的未来位于缺水地区，这很讽刺。”印度“Scroll”新闻网报道称，绿色氢气由水电解产生，氢能产业是耗水量巨大的产业。然而，根据印度国家转型研究院发布的工业集群地图，该国现有的氢能产业主要集中在古吉拉特邦、中央邦、马哈拉施特拉邦、卡纳塔克邦、泰米尔纳德邦等邦，这些邦大部分都面临水资源短缺的压力。印度政策研究及社会创新智库OMI基金会的数据显示，该国每年消耗约600万吨的“灰氢”（化石燃料经过化学反应产生的氢气，在生产过程中会有二氧化碳排放），如果印度想要生产相同数量的“绿氢”，将需要1.32亿至1.92亿吨水，该数量约占新德里每年用水量的10%。
“高温不平等”
“高温不平等”，《华盛顿邮报》这样形容印度贫困人群更易受到热浪侵扰的现象。在西孟加拉邦加尔各答一个居住区因高温停电3天后，很多居民感到愤怒，因为同样位于这座城市且距离该居住区不远处的豪华购物中心Quest Mall却灯火通明，空调也正常运转。据报道，这家购物中心的开发商RPSG集团同时还拥有一家加尔各答的电力公司。
值得注意的是，印度家用空调拥有率也较低，许多经济弱势群体都买不起空调等制冷家用电器。数据显示，印度的3亿户家庭中只有8%拥有空调，其中一些富有家庭还拥有多台空调。亚马逊家电区数据显示，一台1.5匹的空调，在印度平均价格在3000元人民币左右，而1匹的空调最低价格可以到2500元左右。统计数据显示，2022年新德里职工月平均工资为41500卢比（约合3607元人民币）。据《环球时报》驻印度特约记者了解，不少印度家庭仍使用成本较低的水空调降温。
“高温会毁掉经济，但它会先毁掉我们自己。”印度《前线》杂志6月报道称，高温对印度的经济造成了严重影响，但更值得注意的是，热浪还以一种极不公平的方式导致居民大量死亡或罹患疾病。数据显示，在1992年至2015年期间，全国有多达24223人死于极端高温。其中，街头小贩群体在城市地区遭受热浪的伤亡数最多，因为他们通常居住在植被稀疏、住房条件恶劣的非正规居住区。他们获得的电力也十分有限，加剧了其脆弱性。
报道分析称，印度的穷人并不住在有空调的房子里和绿树成荫的社区中，他们住在狭窄的棚户区，铁皮屋顶非常吸热，房间里的隔热和降温机制都很差。他们也没有抽水用的水泵，而是跟在水罐车后面，在酷暑中排队等候一桶水。加之营养不良、原有的健康状况以及获得医疗保健的机会有限，经济弱势群体更容易患上与高温有关的疾病。而在医院，不少医生也会因为缺水和长时间停电不得不推迟手术。总之，正是由于经济弱势群体获得水、电、医疗服务的机会更为受限，所以高温对他们的打击尤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