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跨大西洋关系将面临剧烈颠簸?

德国联邦总统施泰因迈尔日前在柏林以军事礼仪接待了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拜登,这是拜登担任总统后首次对德国进行双边性质的访问。虽然仅逗留不到一天时间,但日程安排相当紧凑:与德国总理朔尔茨举行双边会晤,随后法、英领导人也加入进来展开四方会谈。德国媒体引述学者的话说,拜登是“最后一位跨大西洋总统”。

说到近年来的德美高层互动,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三个重要场景:

其一,是2016年11月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任内的最后一次访德。在特朗普即将上台的背景下,奥巴马与默克尔之间的互动充满了惺惺相惜又无可奈何的意味,德美关系也因此体现出“共同捍卫西方价值观”的重要意义。其二,是2021年7月默克尔总理对美国的“告别之旅”,彼时已经是经历过特朗普对德美关系的伤害、美国回归“正统建制派”的拜登政府执政时期。尽管两位领导人想刻意营造出德美关系“回到正轨”的亲密气氛,但在对俄政策和经贸竞争上的分歧已经难以掩盖。其三,是2022年2月德国总理朔尔茨上任后对美国的首访。当时俄乌冲突迫在眉睫,双方围绕“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的争执成了最大焦点,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拜登的咄咄逼人,将默克尔时期看上去变得“平等”一些的德美关系打回了原形。

相比此前的三次访问,拜登任内的最后一次访德更加一波三折,除了飓风成了他在德国停留不到24小时的理由外,和欧洲领导人的会面也更像是敷衍了事。美国大选显然是当前拜登政府的最大关切,相比之下,对外政策和对德关系的重要性大大下降。即便是在对外政策领域,俄乌、巴以两场冲突也是拜登此访的最优先关切。在此背景下,拜登访德的双边意义除了领导人之间的礼节性互动外,几乎没有太多实质性内容,德国几乎只是美国领导人为刻意展示“不会抛弃欧洲”政策遗产而借用的场地。

造成这种状况的首要因素是德美两国政府都处于脆弱状态。民主党在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中并无胜算,尽管德国明年才迎来选举,但目前的国内民意支持率已经将联合执政三党都排除在了胜选的可能性之外。相比奥巴马后期德美关系的“和谐”和默克尔告别之旅时德美关系的表面融洽,当前的德美互动在两国政府都无暇外顾的情况下,尽管在十分努力地展现团结,但真正的交集少之又少。面对选择党崛起的难以阻挡和特朗普的卷土重来,当前德美内部程度不同但趋势相似的政治变化,已经对双方的政策优先和相互关系造成了巨大冲击。

除了内政优先因素,德美近年来在经贸和安全领域的分歧难解、矛盾积累和协调乏力,也让双方任何实质性的互动都缺乏共识支撑和成果预期。德美在经贸领域的密切关系,使得德国经济成为拜登政府力推的“通胀削减法案”的最大受害者之一,德国的“去工业化”成为美国要实现自身再工业化目标的垫脚石。即便是在德国对美国单向依赖最大、话语权最少的安全领域,双方也并不合拍。无论是在对俄立场上的明争暗斗还是在援乌政策上的相互拉扯,都让双方在维持政治立场和政策方向一致的表象下,暴露出更多的利益分歧和路径差异。即便是德国通过大幅提升军费、大量购买美制装备和接纳美国导弹系统等方式,加大了对美国的安全依赖,但其后果是加剧了反对党的强烈批评及执政党支持率的进一步低迷。美国为德国提供的安全保障,正以削弱德国自身政治稳定为代价的方式来实现。

但毕竟拜登需要这样一场告别之旅,来维持民主党作为美国政治正统的形象,尽管民主党总统这次面对的不再是一位有能力“维护西方价值观”的强势德国领导人,而是同样饱受煎熬、政治前景同样黯淡的德国弱势政府。拜登仍然需要通过展示与欧洲的“团结”来证明他任内的“重振盟友体系”政策没有失败,尽管他已经没有能力来安慰德国和其他欧洲盟友,并让它们相信会一如既往地获得美国的善待。德国需要通过高规格接待拜登、举行德美英法四国领导人会晤,来体现其在欧洲乃至整个西方阵营中的重要性,也需要和美国一道重申它们在对待俄乌和巴以冲突上的一致立场,但无法否认的现实是,除了重申继续“坚定支持乌克兰和以色列”这些并无新意的共同立场外,在加大援乌力度和解决巴以冲突等紧迫且具体的问题上,这次由德国做东、美国做主的欧美高层互动,并没有获得任何能摆上桌面的进展和成果。 

对这场德美“闪电式”高层互动最失望的还是乌克兰,后者正面对即将到来的艰难冬季,但其所指望的来自西方的坚定和慷慨支持并没有如期而至。可能即将迎来“寒冬”的还有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德美关系,如果民主党人不能继续留在白宫,拜登这次仓促的德国之行留下的,就只能是一个将再次经历剧烈颠簸的跨大西洋关系。(作者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