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军:非西方中等强国为“全球南方”带来战略支撑力
在瑞士举行的乌克兰和平峰会于6月16日结束,世界再次见证了“全球南方”的崛起进程:十余个主要的“全球南方”国家拒绝签署会后联合声明,其中包括巴西、印度、南非、沙特、阿联酋等金砖国家,以及印尼、泰国、墨西哥等有影响力的南方国家。土耳其和沙特等国表示,“只有俄罗斯的参与才能取得有意义的进展”,表达了与西方国家迥然不同的立场。这也显示出一批非西方中等强国正展现强劲战略推力,为变乱交织的世界注入稳定性,也为国际秩序重建注入新动能。
全球政治经济的“新势力”
所谓非西方中等强国,是指“全球南方”国家中那些体量大、人口多、综合国力较强,对所处地区地缘政治暨民族—宗教—文化格局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国家。例如,在不结盟运动120多个成员国中就包括了一批中等国家;2024年扩容后的“金砖”大家庭也大多为中等国家。这类国家粗略统计在20—30个,因其近年经济发展较快,又被称为“新兴经济体”。2023年,非盟获准加入二十国集团(G20);面对乌克兰危机,在南非、埃及、尼日利亚等国推动下史无前例地提出和平解决的“非洲方案”;继印尼和印度之后,巴西和南非在2024和2025年接踵担任G20轮值主席国,该机制连续四年为“全球南方”国家接棒。非西方中等强国正在成为地缘政治和全球经济“新势力”,其对“全球南方”及整个国际格局释放出强大的战略支撑力。
引人关注的是,这批“全球南方”中的中等强国表现出保持平衡的特性,创造出“积极不结盟”外交。如印度、印尼、巴西、埃及、沙特、土耳其等一批中等强国秉持多重伙伴关系外交,它们一方面避免在当前复杂的地缘战略竞争中选边站队,各自展示出很强的包容性及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意愿与能力;另一方面大都希望建立一个不那么受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它们往往既失望于西方所谓“基于规则的秩序”,又不愿丧失既得“秩序红利”。这些国家被西方媒体称为“全球摇摆国家”(Global Swing States)。2023年4月,《经济学人》杂志还将没有在俄乌冲突中“选边站队”的印度、巴西、印尼、土耳其等25个南方国家称为“交易型二十五国”。所谓“积极不结盟”指的就是上述这些国家出于自身利益,拒绝在大国博弈中选边站队,避免陷入大国竞争框架中,尤其是在俄美和中美之间保持平衡。为此,美西方国家深感焦虑。
俄乌危机与加沙冲突,成为西方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政治与道义断裂点,非西方中等强国让世界听到了“全球南方”的声音。“全球南方”不再附和西方的叙事方式。巴西、土耳其等一批中等强国,一方面支持联合国谴责俄罗斯的决议,另一方面却拒绝参与对俄制裁,保持甚至扩大对俄贸易;身为北约国家的土耳其拒绝制裁俄罗斯,增加对俄出口,并积极充当俄乌调解人。面对加沙冲突,这些中等国家则共同发声要求停火促和。巴西总统卢拉、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强烈谴责以色列在加沙的战争行径,土耳其断绝了与以色列的经贸关系。《时代》杂志撰文慨叹美国正因在加沙违反“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而失去“全球南方”。
大国战略博弈的新场域
美西方通过构建意识形态纽带、推进供应链“近岸化”“友岸化”以及发起全球基础设施倡议等措施,强化其在“全球南方”的影响力,试图人为营造大国际博弈争夺“全球南方”的场景,将非西方中等强国变成战略争夺的“新对象”与“新场域”。
似乎与人们的直觉相反,统计显示美国仍是对“全球南方”影响力最大的国家。帕迪国际未来研究中心建立的1960—2022年国家实力指数表明,自1970年代以来美国一直是对七十七国集团拥有最大影响力的国家,影响力相对恒定,而在美洲的影响则仍独占鳌头。近年来,美国在能源转型、公共卫生、粮食安全、基础设施等领域全面增进与“全球南方”的关系,通过“矿产安全伙伴关系”“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全球粮食安全路线图”“大西洋合作伙伴关系”等新机制,增强自身对“全球南方”的影响力。美国尤其注重拉拢那些资源富集、地缘战略角色重要、潜在市场广大的“摇摆国家”,同时注重整合盟友力量,借助“全球基础设施与投资伙伴关系” (PGII)等平台,对冲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的影响力。当然,美国在实施上述策略时也面临诸多局限,包括国内政治极化、政策持续性不足、可投入资源有限,以及与盟友之间的利益分歧等。
在大国博弈加剧背景下,美国和中国围绕国家身份问题的博弈变得更为复杂,有关“全球南方”的叙事呈现更多的地缘政治色彩。尽管“全球南方”没有明晰的边界,但它可被视为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集体身份认同。中国是发展中国家暨“全球南方”的一员,但也具备“大国属性”和“发展中国家属性”。美西方试图削弱中国“全球南方”的国家身份,并给中国贴上什么“全球东方”的标签,借以离间中国与“全球南方”暨中等强国间关系,实现对华“竞而胜之”的目标。我们需高度警惕避免落入美西方打造的“全球东方”叙事陷阱。
美西方在操控“全球南方”“全球东方”概念,分化中国与“全球南方”关系的同时,积极推动所谓的“全球南方领导权”的话题争议,以达到分化“全球南方”图谋。笔者认为,应努力以“全球发展治理利益攸关方”概念替代“全球南方领导权”叙事;针对“全球南方”国家对不同议题关切不同,强调南方国家尤其是中等强国在全球发展治理事务中的责任担当,摒弃、淡化领导权问题,倡导并建构集体领导观念,展现“全球南方”集体领导力。
强化协调,开创战略新局
2023年以来中国外交的亮点之一,即是顺应时代发展大潮,契合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清晰亮明中国的“全球南方”身份,向世界表明中国对自身在“全球南方”中的角色期许。
毋庸讳言,当下的中国外交正面临着日益复杂的国际局势:美西方不断加大战略遏华力度,美英澳欲扩大“奥库斯”机制,美日韩三国军事同盟建构成型,美菲重建军事同盟搅扰南海局势升温……在经济—科技层面,“小院高墙”和“脱钩断链”正与对华高科技封锁叠加。
当此形势之下,作为“全球南方”的重要支撑,非西方中等强国已经成为国际体系中不可或缺的力量,理应成为中国新时期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成为中国外交主要发力方向之一。我们可强化与非西方中等强国的战略协调与双/多边关系,以四两拨千斤之效力,牵制、平衡、化解、对冲当前的战略压力,以期开创某种战略新局。
在非西方中等强国中,许多国家分布在中国周边或次周边,在中国周边外交中处于重要地位。它们或为中国超大邻国(如印度),或是中国重要经济贸易伙伴(如东盟诸国、中东国家),或与中国存在尚未解决之领土争端(如印度及涉南海国家)。事实上,这个战略大方向原本就在我周边外交大局之中,应深耕细作,下气力维护稳定向好局面。值得注意的是,自从特朗普政府2019年对价值约20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商品征收25%的关税,世界市场形成了“新三角贸易”,即将中国生产的产品货物,经墨西哥、越南、印度等国组装包装后销往美国。中国对主要新兴市场国家的出口,已从2020年的900亿美元/月跃升至如今的1500亿美元/月。
国际媒体还注意到,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推进的10年间,事实上出现了一条“伊斯坦布尔—雅加达轴线”的经济体互联互通线路。这里(不包括中国)大约有35 亿人口,分布着一批中等强国暨新兴经济体(如印尼、沙特、印度、土耳其等国)。大量新的道路、铁路、运河、电信和电力链接正在建设,新的双边自由贸易协议不断诞生。它们开始摆脱美元的资金束缚,相互间越来越多地使用本币交易,或者选择使用人民币支付。2023年,中国对新兴市场经济体的贷款中,人民币贷款占比持续提升。因此,面对逆经济全球化浪潮,美国对华推动“脱钩断链”“小院高墙”政策,中国加强对非西方中等强国的双/多边经贸、投资规模,不仅可以对冲、破解美西方对我制裁打压,还可以稳链—固链,拉紧我们与“全球南方”里中等强国的战略紧密度。
笔者认为,唯有将发展置于“全球南方”议程中心位置,才能避免“全球南方”概念被西方国家政治化和工具化,偏离“全球南方”集聚的初心。抓住“全球南方”发展的“痛点”,切实打通合作“堵点”,增强成果落地的普惠性。当前,这些非西方中等强国高度关注全球经济数字化、绿色化发展趋势,希望能搭上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这趟车。中国与这些国家加强在此领域全方位合作正当其时。可倡导“全球南方”国家以绿色和数字—智能为引领,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智能制造、数字经济,合作推进“全球南方”国家绿色发展。同时,在全球发展倡议引领下,加强气变议题南南合作,还可以深挖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的合作潜力,在气候治理中不断释放全球性领导力,实现与“全球南方”国家尤其是上述非西方中等强国的双/多边关系提质增效。(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全球治理与发展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