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沈阳大街,那里没有什么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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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先切换一下语言模块?”
下了出租后,和我同行的柴王老师有点无奈。
久违地回到沈阳后,我用故乡的东北话和出租车司机熟络地聊了一路。以至于我跟他聊工作相关的事情时,依旧操着一口略显刻意的东北腔。
这次来沈阳的主线任务,是应某三字游戏之邀做一次采访;而支线任务——或者说真正的主线任务,则是去沈阳大街“朝圣”。
当天的采访过程很是顺利。只是次日来到沈阳大街时,我们陷入了沉默。
一
沈阳大街并不算多么难找。
得益于某些互联网乐子群体的添砖加瓦,如今只要你在地图软件上搜索“沈阳大街”相关的字眼,这个被划为“历史遗迹”的神奇地方就会出现在屏幕之中。
沿着这个导航寻找,你就能看到这个熟悉而未曾见面的地方
如今的沈阳大街,依旧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东北街道。
它不算新也不算很老,小区的每栋楼大概只有五六层高度。街上冷冷清清,偶尔能看见老人和环卫工经过;它的附近也是出乎意料的干净,除了聚集在庭前的落叶和墙上零零碎碎的“沈阳往事”刻字之外,你几乎看不到任何其他特别的东西——就和其他东北的街道一样,“被冻结在时间里(柴王原话)”。
要说和视频里唯一的不同,那便是那个中彻头彻尾的红色围墙如今变成了全白,只有其中的一段墙还保留着一抹熟悉的红色,然后被无数人误认为当初的“圣地”进行巡礼。
这是实际的圣地,它在红墙附近一栋灰色的楼房之后,一棵有些歪了脖子的树旁
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的墙已经被涂抹、刻画了不知多少遍。
那是东百往事最火爆的几年。前来朝圣的人们络绎不绝,人们在这里的红色墙上写满了怪异的文字、在墙边摆满了冰红茶。写在墙上的文字算不得好看,那下面的草坪比起街上其他地方也更为稀疏。它们既代表着互联网对现实的集体文化映射,也代表着一个城市街区不良的“噪音回响”。
图片来源于互联网
曾经,每过一段时间,这墙上就要被歪歪斜斜的文字填满,被写得发黑,当地不得不重新刷一遍油漆;而每刷一遍油漆,就意味着可以重新再写一遍……最后当地的人们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贴出告示去警告那些乱涂乱画的人们。
图片来源于互联网,我去的时候这个牌子已经没有了
而现在——至少在平日来说,所谓的“沈阳大街”都是一个相当安静甚至有些清冷的地方。这个小区被打扫地意外干净,各路网红在这里的经典复刻、各路游客的朝圣,都只是其中的昙花一现而已。
当我站在这堵红墙的面前沉思时,旁边驶来了一辆面包车。几位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们的目光向我投射过来。
当我以为终于遇见了另一群来“朝圣”的人,想要和他们对一些暗号时,他们熟练地打开了小区的大门,走进了一旁的楼道里。
二
我靠在墙边,想起了之前那些聊东百往事的文章和作品。
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免不了被那种迷幻的意识与略显沉重的地域历史感所包围,都免不了要唏嘘两句衰落的东北。似乎不说些有关时代残影和存在主义的玩意儿,就有些对不起面前这个互联网最为抽象、最意识流的模因。
说实话,每当我读到这些东西时,总感觉有些不愉快——不是他们说得不对,反倒是因为他们说得很对。因为曾经,这里的轻工业是纺织,重工业是石油与钢铁;现在,它的轻工业叫直播与短视频,重工业叫做烧烤。
如今,以《东百往事》为代表的的“狠活”时代已经散去。在那之后,一些互联网群体却将这些东西“赋魅”,在一次又一次的补档与二创之间,将其赋予了夏日、橘子汽水与电吉他的迷幻味道。他们将其比作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魔幻现实,将其比作冲向风车的唐吉坷德,将其打上了无数富有意识流的标签。
而在那些怀念的背面,每过一段时间,那些《东百往事》的主人公就会准时出现在沈阳大街,出现在我那时站在的院墙之旁。
他们所站的,还不是上面提到的歪脖子树旁(来源@核爆酱肘子)
柴浩常常扮演着过去的虎哥,刀哥还动不动就拍着他那铮亮的大脑门,他们不断扮演过去的自己——呵,扮演过去的自己,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情,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崩塌,他们却还在孜孜不倦地复原过去。
我:“你还记得上一个扮演过去自己的人是谁吗?”
柴王:“知道,戈尔巴乔夫”
站在黑色的土地上,想起之前之后的种种怪诞,我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割裂感。
曾经相当长一段的时间里,我,许多人,对所谓的网红文化,对“狠活”与短视频有着一种天生的厌恶感,直到一切认知被摆在眼前的金钱所切割和解构。
就在前一天的采访中,南坡先生之子——一位从事短视频传媒的东北大哥告诉我他经历的一些事情。他一位同学,因一次吃饭被坐在旁边一桌的某位导演看重,参加了某个节目并一举走红,那位同学叫井柏然;另一位网红,在一个巴掌大地方水泥地瓦房拍视频、看起来穷苦不堪的网红,一个月的广告收入已达300万。
与此同时……
“解构”二字的含义,并不是简单地将一个整体拆分,也不是一点一点更换零件直至全部更换的忒修斯之船。这两个字更多的意义在于,从“分解”过程开始,原来的整体、原有的认知都会土崩瓦解。
就如同那位Giao哥的互联网形象,已经从网络小丑变成了人生导师一般。如今我们认知的那座“忒修斯之船”,不是被一点点地更换,而是有人暴力地将忒修斯的龙骨劈成了两半。船上的人一度以为这艘船是永远牢靠安全的,直到他们面对面前的汪洋大海。
我承认,我是个被抽象文化包围的人。我写过很多和抽象相关的东西,写过它的核心是“乐”,写过它娱乐至死的内核,写过以《东百往事》为代表的那很多被抽象文化解构的内容……如今,我似乎彻彻底底地明白:
抽象文化的本质,是解构主义。
三
我和柴王沿着街走着,不知不觉已有些饥饿。
我在附近找了个颇有名气的饭馆,四盘菜两大盘饺子,一百一十块钱够我们吃上两顿。只是吃到一半时,我还是放心不下沈阳大街,寻思出去拍照,执意寻找点什么。
沈阳大街的墙边依旧是干净的空空如也,它冷漠地观看着来往的行人。我并不清楚自己在寻找着什么——但我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刀哥或虎哥。
思考良久后,我站在墙边,在阳光的阴影之下放了一瓶冰红茶。
回到饭店,我和柴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计算着回去的路途与时间。而饭后,我又提出再去沈阳大街走走。
我拎着行李箱,沾惹灰尘的行李滚轮一路碾过红色的石砖路。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居民楼,最终在另一侧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在那个周三下午,我们走到了沈阳大街的尽头。
我若有所思,随后突然问着同行的柴王发问:
“啥叫图腾?”
“精神象征,文化崇拜,一个具体的意象……”,他显然知道我开口莫名其妙地是想问些什么,“东百往事不算图腾吧。”
如果不算的话,为何每天都有无数人都前来缅怀这个系列,为何那么多人会卷入这股迷蒙的意识流;可如果算得话,它又能给人以哪门子的精神激励,或者又是哪里能给人以崇拜之感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那瓶冰红茶。
在沉默了很短或是很长的时间后,我和柴王说道:
“走吧”。
之前放在墙上的那瓶冰红茶,在拍完照后也被我随手拿走丢进垃圾桶。除了几张照片和几行看不见的足迹,我们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东西。只是在踏上出租车之后,看着坐在我旁边的出租车师傅,我又不知不觉将语言模块切换回了家乡话。
沈阳大街没有什么“往事”,有的,只是那段长长白墙中的一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