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再次背锅：德州枪击案中的两个帕特里克

他从另一座城市驱车1000公里（相当于从北京到上海的距离），来到位于美墨边境的埃尔帕索，走进了一家沃尔玛商场，手持一把AK-47步枪，在6分钟的时间里杀死了22个人。

然后，枪手Patrick静静地等在自己的车里，直到警察到来。他放下武器，走向警察们，被逮捕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反抗。一名在现场的警察见到了他的样子，“非常冷酷，毫无悔意”，“我当了31年警察，见过杀人犯、抢劫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幅表情的人。”

枪响前的19分钟，一份名为《一个难以忽视的真相》的匿名宣言出现在了网络上。种种迹象都表明，它的作者正是Patrick Crusius。

在这份2356个词的宣言中，Patrick表达了他这样做的理由：“这次袭击，是向德州的西班牙入侵发起的回应。”（注：西班牙语是很多墨西哥裔移民使用的语言。）

不需要人们作什么联想，他在开头第一句话就这样写道：“总体上来说，我支持基督城的枪手和他的宣言。”而他也正是从基督城的那场血案里受到了启发，把目标锁定在了西班牙语人群中。

对Patrick来说，“美国已经从内到外地腐烂了”，因为移民们将会抢占工作岗位，把控政府，“让我热爱的德克萨斯变成加快摧毁美国的政治工具。”并且，他也旗帜鲜明地反对移民带来的种族融合，认为它会摧毁基因多样性，“既没必要又自私”。

就这样，在“我们的欧洲同伴们因为没有持枪权而无力反抗肆虐国家的上百万入侵者”时，他决定“引领拯救国家的战斗”。

在四页纸的全文当中，枪手Patrick有一句话提到了游戏，那是关于《使命召唤》的：“记住，摘掉低垂之果并不是懦夫行为。也就是说，不要攻击警戒森严的地区来实现你《使命召唤》般的超级士兵幻想，去攻击那些低安保目标。”

另一个Patrick看到了这句话。

那个在电视上说话的Patrick

这个正在FOX新闻节目上侃侃而谈的人叫作Dan Patrick，今年69岁，是德克萨斯州的副州长。

在简单向受害者致哀之后，他便开始表达起自己的想法，认为枪击案的出现要归咎于那些暴力游戏，美国政府要采取行动打击游戏产业，而论据则来自枪手宣言里的那句话：

“我们到底还要忽视多久，才能意识到我们该在联邦的层面上去对电子游戏产业做点什么，毕竟，在据信是凶手所写的这个宣言里，他就提到了什么《使命召唤》的超级士兵幻想。我们都知道，游戏产业可比电影和音乐产业加起来都大！”

“为什么我们要允许年轻人（或者任何人）去观看电子游戏呢？……我认为游戏产业就是在教年轻人如何去杀戮。”

对于Dan Patrick来说，这几句话其实属于老调重弹——去年德州那起10死13伤的校园枪击案后，他在ABC的节目中表达过完全一样的观点，不外乎就是“电子游戏让孩子们失去了对暴力的敏感程度”云云。

值得一提的是，Patrick在节目中提到的一些“解决措施”也充满了睿智的光辉：对于这一枪击案，他除了建议打击游戏行业之外，还认为应该让孩子们在学校里多祈祷、多对国旗致敬；去年的时候，他则认为让教师带枪上课可以减少枪击案的发生。

这个曾经当过电台主持人、反对LGBT、对非法移民态度强硬的副州长，其实也是一大批政客的缩影。

“电子游戏会让人们失去人性……”

就在副州长Patrick讲过话后，美国的众议院少数党领袖Kevin McCarthy（可以理解成共和党的头牌大佬之一）也对枪击案发表了一番高论：

“电子游戏会让人们失去人性，把用枪射别人变成一种游戏，我早就觉得这对于下一代和未来的人们是一个问题了。”

一天之后，更重量级的选手登场。

在对周末的两场枪击案作出回应时，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在社会中停止对暴力的美化，这包括现在成为主流的，恐怖又恶心的电子游戏。现在，困扰的年轻人太容易把自己包裹在赞扬暴力的文化里了，我们必须阻止或者有效减轻这种情况，而且必须立刻开始这样做。”

此言一出，本来就对之前两位政客的言论感表达不满的媒体们更是集体炸锅，认为他们明显就是在避重就轻，只敢用游戏当挡箭牌，而不敢去讨论那些真正严重的事情：种族歧视、枪支管控、移民问题、白人至上主义……

毕竟，这种论调也并不新鲜了。

十几年来，不仅电子游戏一直在为各种暴力行为背锅，遭到“总统级”的待遇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去年3月份的佛罗里达校园枪击案过后，特朗普就曾召集过包括Rockstar在内的几家游戏开发商，重点关照了“暴力游戏对青少年的影响”。

在这种时刻，另一位政治风云人物，特朗普的老对手，曾经把游戏和“酒精、烟草以及色情读物”相提并论，认为游戏“偷走了孩子们的纯洁”的希拉里·克林顿，这次却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

“杀人的不是游戏里的枪，而是真枪。”

希拉里的这条推特指出了很重要的一点：在美国频发的枪击案问题中，枪支管控始终是不该绕开的重要一环。即使政客们对此顾左右而言他甚至避而不谈，人们还是不会忘记这一点。

新闻网站VOX发布了一张很直观的表格，上面列出了包括几个国家的游戏收入与枪击案受害者数量的对比，只需要简单一看，就能发现美国的“独特性”：

还有一位来自英国的政策专家Brian Klaas，也展示了一个同样直观的对比：只有英国5倍人口、5倍游戏产业收入的美国，却年均有469倍的枪杀案。

但不论是在法律层面，还是根据学界给出的结论，政客们拿游戏为暴力行为挡刀的说法都站不住脚。

2011年，在美国最高法院就曾经作出过裁决，认为“研究并没有发现暴力游戏和攻击行为之间有确切联系”。

2017年，美国心理学会的媒介心理与技术分部也发表了一篇声明，呼吁政客和媒体们停止把枪击案和游戏联系到一起，因为“没有证据表明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类似的案例，其实还有很多。玩家们都知道，媒体们都知道，心理学家们也都知道，甚至这些政客们也都知道——杀人的并不是游戏里的枪，而是真枪。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认这一点。

“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

无论如何，把“罪过”一股脑推到游戏上还是很方便的——毕竟，对于政客Patrick来说，解决枪支管控问题，硬着头皮直面产生过八位总统的全美步枪协会，看起来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反过来，只要他摆出悲天悯人的姿态批评这个早已背过无数锅的“罪恶产业”，高尚的光环就会把他带上道德的戏台。

只是，他的这种做法，和他所批判的杀人凶手Patrick，本质上又有何不同呢？无非就是“我认为是坏的，所以种种坏事都是它导致的，因此我们要把它消灭掉”——只要你够极端，这个空格里就可以填进去所有东西，它可以是被枪杀的7个墨西哥公民、22个说西班牙语的死者、几个小时后在俄亥俄死去的9个人、以及加起来只有不到60年历史的电子游戏。

罗素曾经在《西方哲学史》中写道：“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那么反过来，因为自己的偏见、自私甚至愚蠢而宣称应该消灭掉世界上的某一种东西，这种做法不论说起来多么冠冕堂皇，本质上都是反对幸福的。

但是，正因为有些人无法理解，或拒绝理解这句话，仇恨才自暗中滋生——不管是全副武装走进沃尔玛的杀人犯Patrick，还是在电视节目中高谈阔论要打击游戏产业的政客Patrick，以及他们身后所代表的那些人们，都是这样。

这些仇恨，本质上也许是一种懦弱。因为不敢去面对真相，不敢去揭示问题真正的症结，不敢去看和自己的利益会有冲突的事实，于是就只能加大音量去掩盖自己的懦弱，甚至想要完全除掉对立的那一方。

对了，尽管在杀人宣言里把自己描述得誓死如归，说了些什么“就算我用尽了弹药也不会投降”、“如果我被抓到，只会是因为我被制服了”之类的话，杀人犯Patrick还是毫无挣扎地束手就擒了。根据警方的说法，他在面对审讯的时候非常配合，言无不尽。

另外一边的副州长Patrick，某种意义上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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