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当米老鼠摘掉头套

早晨赛博闲逛的时候，我走进了B站的直播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个Vtuber的房间。

从我不多的Vtuber观看经验来看，她有着一副我们外行人看来非常标准的Vtuber外表。她有蓝色的短发（这意味着现实中很少见），左右不同色的异瞳（这也意味着现实中很少见），还穿着水手服（这当然也……）。

她的肩膀上甚至趴着一只猫，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奇迹暖暖》里为了堆叠某种属性加上的配件。

这位Vtuber似乎有些疲惫，从直播间画面和弹幕中的信息判断，她可能是刚刚通宵玩了一晚上日麻，而且至少最后这几把战果不佳，人们纷纷安慰她，“感觉你最后几把心态崩了，没事的”。

但这也可能是我的误判。因为如今Vtuber越来越多，很多人一开始不愿意在外形上投入太多的钱，所以他们的Live 2D造型能动的地方有限，于是看起来呆呆的，一旦说话少点，就显出没精打采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因为这些只是我刚进直播间前五秒见到的一些细节。

而在接下来的一秒，她开口说话了。

她说：“哎媳妇儿，我几点开始做菜呀？……越早越好？”

是北方男人略带口音的声音，然后是呼噜呼噜吸面条的声音。

我很难解释当时受到的冲击——不，不是“竟然是个男人”这么初级的冲击，而是生活，是场景，是乍暖还寒的春天早晨，刚刚下播的疲惫男人，暂时脱离纸片人美少女的皮囊，在家人的注视下吃一碗既是早餐也是夜宵的热腾腾西红柿打卤面，老公房被磨成圆角的水泥楼梯老太太提着菜上楼，男人嘴角还留着西红柿浇头的红汤……这么个感觉。

或者，用类比的方式：就像是迪士尼乐园里的米老鼠，突然把头套一摘，露出个大汗淋漓的人脑袋，坐在地上自顾自抽烟。

或多或少有点幻灭，是吧？所以迪士尼才对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们要求格外严格，生怕让小朋友们发现米老鼠不是米老鼠，而是某个和我们一样的，疲惫的普通人。

这就是生活，我的朋友，是我们在看虚拟主播时总是刻意忘记的那部分现实。

对于我这样不常看Vtuber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在看Vtuber的直播时，时不时还是要告诉自己，所见即所得，不要总想着纸片人的外壳下还有个不知是何面目的人，那样会自讨没趣的。

在写这篇白夜谈的时候，我向据说是泛昌平地区最懂Vtuber的跳跳老师请教，让他讲讲这虚拟中的深意。他说了很多话，但由于语言不通，我只能靠NGA上的《简明鱼人语教程》翻译出残破的大意：“VTB啊……最怕……现实……大家爱看假的……所以明着……假的……人设……”

鱼人的话，让我也有些悟了。

想想看，你跑去看直播，真是看摄像头下这确确实实的一个“人”吗？其实不是的，你看的是“技术流天才吃鸡未成年人”（现在好像成年了），或者“前《英雄联盟》职业玩家天赋异禀改玩FPS也能29杀”，说到底，是个人设。

还记得乔碧萝吗？你看了觉得好笑，有些人看了之后骂她，其实也只是因为内容和人设货不对板，出现了落差而已。毕竟是个大活人，现实世界里，哪有那么多满足你全部幻想的真人存在，还愿意直播给你看呢？

而Vtuber，就是个能永久性避免人设崩塌的法子。你知道她是假的，她也知道她是假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假的，但宁愿把她当成真的，这就够了。

一方能便捷地制造人设，一方能放心地消费人设，Vtuber，实在是种公平的交换。直播平台就是迪士尼乐园，而他们就是米老鼠——你只需要相信他们真的是米老鼠，就可以享受温暖和快乐。

不要去揭它的头套，不要猜里面是谁，永远不要，不要自讨没趣。现实生活是真实的，现实生活是好的，但当大家一起做梦的时候，连提及现实生活都是罪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