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脱发很可怕,但也不是那么可怕

关于脱发,我所知不少。

一方面我是学医出身的,另一方面,我自己的血液里就流淌着遗传性脱发(也就是所谓雄脱)的基因。

青春期过后不久,我每天起床枕边就会有许多落发,时不时提醒着我终有一天会和家里的舅舅们一样成为一个光头,但此时还发量旺盛的我并没有真的把这当一回事。

“要是真秃了就剃光呗”——那时的我和许多有相似烦恼的人一样还抱有侥幸心理,并且一度认为自己对这事儿早就看开了。

光头能有多可怕嘛

很多人刚开始脱发时会觉得,发际线上移了那就刘海留长点,头顶有些地中海了那就扎个丸子头,整体稀疏了那就来个锡纸烫,遮遮掩掩凑活凑活总能混到中年,再往后也就无所谓了。

然而脱发是一类进行性加重的疾病,随着病程发展它的严重程度会不断叠加,接着突然有一天你就会发现,混不过去了。

我的这一天差不多在去年到来了。当我的朋友们见到我时目光总忍不住我额头瞟,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提起“秃”这个字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来到了命运的分岔路——“剃光还是不剃,这是个问题”。

脱发的分型表,最严重时我差不多奔着ⅢA去了。这张分型表只体现了区域差异,但由于发质也会变得粗细不均长短不一,实际观感会更明显

也是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有余裕时的豁达都是假的。当你已经失去了一半头发,再要你亲手把另一半也断舍离,彻底接受自己将成为一个秃头的事实,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对着镜子,电推刀刀头停留在我的鬓角,我微微颤抖的手始终不能推动一厘米,最后我大吼一声,把电推刀从窗户扔了出去(以上场景并没有真实发生)。但总之,我决定在躺平前挣扎一下,践行一下希波克拉底誓言(注:希波克拉底誓言中并没有相关条目)。

时隔多年,我再次打开了PubMed,开始检索相关的文献。事实上这也是我第一次态度端正地去学习了解遗传性脱发。请容我狡辩一下,这并非因为我当初学得不认真,而是这类相关内容在临床教育体系里的占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在我真正学习之前,我对于脱发治疗的粗浅印象和大众类似:“治与不治差别不大,纯属自我安慰。”

许多人看到过下面这张图,说日本研究脱发的专家板见智教授在回答哪些治疗手段对治疗秃头有效时,给出了很悲观的结论。

大家看完这张图的感觉想必是“你看,果然对脱发研究最深的人也表示秃头无药可医”。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张图是有选择性地将板见智澄清的“没有效果的做法”拿出来讲,却刻意忽略了他给的治疗意见。

在板见智教授的个人介绍页,他其实给出了非常简单明了的治疗意见,就是男性服用“非那雄胺”,他目前的研究方向也是在验证另一种类似药物“度那雄安”的可靠性。这也和我检索众多论文以及亲身试验后所得到的结论相符:在经过约9个月的治疗后,我的头发恢复到了大约2期的水平,再问就是我天生额头高……

这也就是我写这篇文章所想传达给大家的中心: 雄性激素源性脱发实际上早已有了经过验证的有效治疗方式,那就是“非那雄胺”+“米诺地尔”的治疗法。可惜的是目前在国内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宣传和推广。“植发”则恰恰相反,作为一种效果非常有限的补充治疗手段,却被包装为一种终极的解决方案。

在这里我做一些简单的科普。“雄性激素源性脱发”(俗称雄脱)也就是目前社会上最常见的脱发类型,具有遗传性,且不分男女,区别在于女性雄脱患者并不会像男性那样发生发际线后移和头顶部头发率先脱落形成“地中海”的情况,而是整体稀疏,发缝增宽。因此女性患者的病情发展从表面上来看比较缓慢,但也付出了另一种代价,这会在后文再提。

顾名思义,雄脱与人体雄激素的分泌有着直接关系。这就又涉及一个经典谣言——“秃头是雄激素分泌高于常人”。事实并非如此,雄脱患者的雄激素分泌水平并不高于平均水平,而是体内含有一类“强化因子”第二型5α还原酶,会把雄激素进化成一种对头发特攻的物质“DHT”。(课外衍生:雄激素分泌过高确实也会引起脱发,但这反而不属于一般意义上的雄脱了,通常涉及其他原发疾病)

DHT会攻击头发毛孔,令这些毛孔退化,逐渐变成汗毛。没错,秃头也并不是毛孔真正死亡了,只是头发弱成汗毛那样了。

就像这样

而非那雄胺的作用原理就非常简单,它能抢在雄激素之前去和强化因子结合成无害物质,从而阻止DHT的形成,舍身护发。

1 mg非那雄胺是目前世界上唯二两种经过了美国药监局认证的治疗雄脱的药物之一(1997年通过),其有效性和安全性都已通过了严格的认证,75%的患者在使用一年后对治疗效果满意,整体五年有效率高达90%。

我知道,读者这时候一定会疑问了,如果这药真这么有效,而且这么多年了,那为什么社会上秃头还是这么多呢,为什么明星皇室还会秃呢?为什么医生还那么多秃头呢?

如果说我在漫长的学医生涯里学到了什么,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医生也是普通人。

正如我上文提到的,雄脱虽说是一种有着广泛社会影响的疾病,在医疗教育体系中却是轻如鸿毛。即便是临床出身的人,如果不是主动去学习了解,也很难有一个正确清晰的认识。讳疾忌医更是人的天性,达官贵人或者医生们本身也不除外,许多人会选择逃避和躺平。

另一方面则是幸存者效应。得到了有效治疗的雄脱患者通常不会主动去提及此事,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秃过。就比如我从内心深处来讲也并不想以自身为例子来写这篇文章,想到以后同事们可能时不时会来排队参观我的头发,掀我刘海薅我头发问我“这是真的吗?!你现在头发还掉吗?!”我的手指就已经摁在了退格键上,但此时希波克拉底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摁住了我的肩膀鼓励了我(以上场景并没有真实发生)。

再就是非那雄胺的治疗效果见效非常缓慢。这主要受制于头发的生长周期,从毛孔停止被攻击,到逐渐恢复长出新发,新发再要经过两三个周期达到肉眼可见的直观效果……非那雄胺治疗通常需要至少6个月才能出现肉眼可见的疗效,9个月以上才能恢复到一个比较正常的外观。而雄脱患者通常都是和我一样只有在病情发展到一个足以引发焦虑的程度才会投医,这样漫长的疗程无疑又是一个心理考验,更别说期间还会出现“脱发期”,许多人会中途放弃。

还有一件事就是非那雄胺治疗方案需要终生服药,患者以此来维持在一个正常的状态,直到你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头发了。一旦停药,DHT就会卷土重来。我理解很多人难以接受这一点,认为长期服药根本不属于“治愈”,并担忧长期服药会带来不可知的副作用。这样的现象也不止见于这类疾病。患者避讳终生服药是临床医患关系里特别常见的一个问题,许多雄脱患者去医院就诊后医生通常不会主动积极的开出非那雄胺治疗也是因为这一点。

我并不奢望几句话能扭转这样的观念,但我还是想试着解释一下,雄脱是一种慢性疾病,就和高血压、糖尿病一样,需要长期用药来维持治疗效果,这是治疗原理决定的,并不是人体对药物产生了“依赖性”。从药理上来讲,非那雄胺也不会产生所谓的“耐药性”。它可能产生的副作用发生率都较低,并且都会停药后恢复正常。

非那雄胺最大的缺陷其实在于女性不可服用,通常使用螺内酯替代。但螺内酯的原理是直接降低雄激素浓度,相对非那雄胺而言不是那么“特攻”,因此没能作为脱发治疗药物通过FDA认证(但本身还是作为药物通过了认证)。

通过FDA认证的另一项脱发治疗药物是“米诺地尔”。这是一种外用的搽剂,涂抹于头皮后可起到扩血管的作用,促进毛孔吸收营养,起到增发作用。米诺地尔的作用原理更简单,男女通用,但主要起到辅助作用,治疗效果不如非那雄胺显著,使用起来却更麻烦,也是很多人无法坚持使用的原因。

但是归根结底,我个人认为非那雄胺和米诺地尔在国内无法得到有效推广还是受到商业因素的影响。

非那雄胺是一种处方药。当然,只要你去医院诊断确为“雄脱”之后,就可以凭处方购买这一药物了(非处方的米诺地尔则可以直接购买)。但是 处方药是被禁止进行商业营销的 ,而且作为两款已经被广泛生产的老药,它们的利润已经不足以让药厂花很大力气去推广他们。

但护发产品和植发就不一样了,背后有着巨大的商业利益推动。所以大家在网上看到脱发类的科普文时,通常会发现明明是作为一线治疗手段的药物治疗被轻轻一笔带过,各种临床效果毫无可靠验证的“生发梳”“生发水”却被摆在醒目位置。

于是国内对于脱发治疗的整体认知就变得两极分化,要么是“早睡早起吃得健康”这种包治百病的废话,要么就是一步到位重金植发。

但正如我之前提到的,雄脱是进行性加重的疾病,不会因为植发而停止。正确的植发治疗应当是在通过非那雄胺治疗半年以上,确定了基本的恢复效果后,将植发作为补充的修饰手段。在植发之后,也需要继续用药维持效果,不然很快就会变成“小龙人”。

换句话讲,如果你不想选择非那雄胺药物治疗,那么就根本没有进行植发的必要。植发本身的作用其实也就和假发片差不多。

但植发机构是不会主动告诉你这些的,因为他们的目标客户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些等不及药物治疗见效的客户。不仅如此,一些比较无良的机构还会在网络上散布诋毁药物治疗效果和夸张药物治疗副作用的软文。

当然,药物治疗也不是万能的,它的治疗效果因病重程度而异,也因人而异,欧皇就可能抽到个10%的“就你没效果”,甚至抽出小于1%的SSR有了副作用。 一切实际治疗以临床医师意见为准。

总之,如果你还在为脱发为困扰,又不甘心躺平的话,希望这篇文章多少能给你一些帮助和提醒:脱发不是人类尚未攻破的绝症,尽早看看医生。

最后,假发和假发片也是脱发治疗指南中的常规治疗方案,已经是很成熟的产品,许多明星公众人物其实也是使用了类似的产品才保持了一个比较好的形象。但从各种层面上来讲,脱发患者使用假发都遭到了不应有的歧视。所以希望大家即便自身没有脱发的烦恼,也能给使用假发产品的人们多一些宽容。

今天的赤脚医生大讲堂就到这里,我们下回再见(如果还有的话)。

有时候,有些事,就得通过一些离奇的办法才能达到目的。

 —— 主题医院院长Caesar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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