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别了，阿尔贝托
我是前天在脸书 Messenger 上和一位老同学聊天时得知阿尔贝托去世的消息的。
我在美国上学时打的第一份工是在学校的书店整理仓库，每天整理学生卖回给书店的二手教课书，给这些书做清洁、分类、贴标。活儿不累，但是不包吃。
头疼于伙食自理的我发现，在学校食堂打工的室友每天回家能带上一堆食堂的食物，于是很快就从学校书店跳槽到了学校餐厅。学校有多家食堂，我工作的那家主打的是美式意大利菜，餐厅老板是半个意大利裔。主厨是个叫Paul的爱尔兰人，比较死板，但还算友善，平时喜欢去海岸冲浪，一谈起这话题就眉飞色舞。
负责培训和监督我的是个和蔼可亲的墨西哥50岁胖子，名叫阿尔贝托。他8岁来到美国，长大后一直在加州的各个学校的餐厅谋生，在这一所大学的食堂已经工作十多年了，经验比主厨甚至老板还丰富。他告诉我，这个食堂以前是比较简单的美式快餐店，后来学校给餐厅换了老板，想增加一些特色，就大刀阔斧改成了意大利菜，同时保留了部分美式快餐。
培训期间，阿尔贝托带我熟悉了餐厅的每一个功能区、各类设备、人员分工和全套流程，每个人在各司其职之余，也要互相帮助和替补。比如说，做鸡肉帕尼尼前，你需要给鸡胸肉调味并烘烤，而在等待烘烤期间，你就可以去外面兼顾接待顾客的柜台。
Paul时不时会因为我手生导致的工作失误批评我。尽管我都是真心认错的，但阿尔贝托总会把那肥硕的身躯在我和Paul之间那么一摆，替我解围，这对我这么一只嫩鸡弱小的心灵是一枚多么坚实的后盾啊！
培训只持续了两周我就上岗了。其实绝大多数工作都需要在培训之后的正式工作中逐渐学习。餐厅的活儿还是相当丰富有趣的，从炸薯条做汉堡到填充饮料机，从收银结账到清洁洗碗机，阿尔贝托都会在边上耐心指导，个把月下来，我就练就了一身足以在麦当劳或者赛百味独当一面的硬功夫。
柜台和厨房都有许多国际学生一起打工。在忙碌的工作时间，和他们打情骂俏是舒缓节奏的有效手段，但和我在休息吃饭时交流最多的人还是阿尔贝托。他离婚独居多年，三个孩子跟母亲，生活相当自由惬意。业余爱好是电影、看书和古典音乐，有时也会玩玩热门游戏，这与我有近乎100%的重合度，因此我每次都尽量把自己的工间休息安排得与他一致。
当时游戏界最大的话题是《使命召唤4：现代战争》，阿尔贝托和我第一时间同步开玩并二周目通关。区别是，他是在GameStop买的Xbox 360版，而我这个土鳖是从某侠网下载的破解版。我记得他对游戏剧情的不合理之处提出过一些有趣的见解，可惜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了。
阿尔贝托很少请假，可只要一有假期就会跑去意大利呆上半个月，他是墨西哥人，但因为墨西哥的官方语言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相似度颇高，他也说得一口不错的意大利语，这一点还是经过餐厅的意大利裔老板认可的。自以为对古罗马历史颇有研究的我在他面前只有自愧不如的份儿。
古典音乐方面，相比我钟爱的卡拉扬那样的德奥现代指挥家，阿尔贝托更崇拜美国自家的指挥家，他家里柜子塞满了伯恩斯坦各个时期为不同唱片公司录制的唱片、磁带和音乐会DVD。
聊到1966年那部非洲狮子主题的电影《生来自由》时，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共同爱好：电影配乐。聊到兴头上，我轻声哼起了John Barry的主题曲，谁想到，阿尔贝托竟直接用我的哼唱作伴奏高声唱起了主题歌 Born Free，他浑厚的歌声轻而易举地盖过了我那点可怜的哼哼。唱毕，整个学生餐厅爆发出了欢呼和掌声。
阿尔贝托死于2021年6月14日，胃癌晚期医治无效。
在打工的那些岁月里，和他关系好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阿尔贝托慈眉善目，性格爽朗，在打工的国际学生中普遍很受欢迎。得知他的胃出了毛病总往医院跑时，大家都对他嘘寒问暖，却没人知道他得的是胃癌。
刚闭幕的2021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中，招牌单元“向大师致敬”致敬了已故意大利配乐家Ennio Morricone。作为20年的配乐迷，我自然不可能错过任何一部。就在《铁面无私》片头曲响起的那个瞬间，我想起了阿尔贝托。毕业时，我送他的礼物就是一套他最爱的Morricone的《铁面无私》配乐CD。
上影节的《铁面无私》一共排了5场，我买的那一场，就在6月14日。